第四十章 归家 (第2/2页)
林子建还想说点什么,一个不留神,江彩云就消失在冰天雪地里。
冬天是残酷的季节,这个冬天更加的残忍。许多人滞留在外,许多人回家的路一波三折,不,一波未平,一波又起。
但是,只要你想回,只要有一个声音在那里呼唤着游子,归途从来不会被阻隔。
江彩苹将那部手机攥在手里的时候有说不出来的兴奋,拥抱姐姐之后狠狠地亲了两口。江彩云用手抹了抹尚且残留在脸上的口水,江彩苹显出一肚子的不高兴。
江彩云想,她的欢乐如此简单。
父女一路无话。回到家的时候,手和脚都火热起来了,俩人衣服都已湿透。江彩云默默地在厨房整理那些东西,江大贵在火炉旁边默默地抽着旱烟。
沉默了一会,江大贵说:“彩云,爸和你商量个事,你看你妹也出嫁了,你能不能在家招个上门女婿,如果你也出嫁了,咱们家就成了绝户。”
江彩云听到这话的时候身子微微地抖了一下,一不小心就将手里的盆子摔了个粉碎。她不是生气,只是有些震惊。可是她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。
爱情是她无法染指的东西,那么,找一个老实勤恳的人过日子,也算是安稳的人生吧。
江大贵在听到那一声脆响之后沉默不语。之后,默默地拿着扫帚过来收拾地上的残片。
江彩云抢过父亲手中的扫帚,歉意地说:“爸,我是不小心,没有要违拗您的意思。”
“爸都明白,等天气好点,会有人过来瞧你的。这些年,爸也赚了一些钱,我看如果有人同意,就建一栋新房子,那种两层的小楼,再向亲戚朋友借点,我打听了,大概七八万也够了。你妈在世的时候,一直念叨着咱们家没有个接香火的,年轻时候甚至想抱一个别人家的孩子过来延续香火。可能我们命中无子吧,命中注定的事情,是我太过强求了。”
“爸,你别这么说,等明年吧,反正我也不打算在外面漂了,能有合适的,或嫁出去或是招上门女婿,我都愿意。”
江大贵眼睛里冒出了欣喜的光,几乎要落下浑浊的泪水。他说:“孩子,委屈你了。爸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,就是没有能让你去上大学。孩子,爸这一生对不起你。”
“别提过去那些事了,爸爸,正如您所说,许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好了的。再说当时那个情况,谁有回天之力呢?命运这双大手,总是能翻云覆雨。”
“嗯,孩子你能这样想,爸就不那么难过了。对了,今天在街上碰到的那同学,是叫林子建的吧。”
“您知道?”
“知道,虽说只见过两次,印象挺深刻的。孩子,你要是上大学去了,我看你们合适得很呢。”
“爸,别说这些没用的了,他孩子都可以叫爸了,而且也已经移民。”
“哦?去了哪里?”
“就是县城,不是乡下人啦。城乡有别,再也不会有太多来往。你看今天,我们见面,电话号码都没留一个,真是可笑。”
是谁说过,如果只是遇见,不如不见。
父女俩点着烛光,过了一个冷冷冷清清的除夕。江彩云想,不是所有的烛光晚餐都是浪漫的。
过了年,天气渐渐暖和起来,树枝上的积雪终于扑簌扑簌着往下落,马路上的黄泥也渐渐地和冰块搅和在一起,出现在人们的面前。人们扛起铁锹,去大路上小路上铲冰,没两天,摩托车终于可以上路了。与此同时,电路也抢修成功,平时晚上舍不得用电的邻居王大妈将屋里所有的灯光打开,对着江彩云大喊:“来我家玩会,这黑暗的日子终于过去了呢,明天去街上,买点好吃的东西,把这年重新过一遍。”
“再过年还要三百多天呢,怎么可以重新过一遍呢。”
“我就是觉得窝囊,几十岁了,半截身子入土了,还没有经历过这么难熬的日子呢。想想以前点煤油灯的日子,还不是一样过来了吗?现在的人,就是太安逸了,依赖这现代化,真是离不得哟。”
“也不是,有些东西总会习惯的,时间久了就会好的。”
“彩云,我看你这话里有话,不开心吗?你妈在世的时候,就经常念叨你,说你这孩子倔强,犟得像一头牛,她跟我说你这么多年不回家,一定对他们心存怨恨,我还在那说她呢,说她小心眼,哪有自家孩子怨恨家里人的呢?”
“我妈还说了什么呢?”江彩云看着天幕上眨巴着眼睛的星星,喃喃地说,“我妈还有没有说些什么呢?”
“她一直都很挂念你,说如果不是你,她可能拖不了这么久,早几年就死了。我也知道,那些年你挣的钱都给你妈治病,也没有余下什么钱吧。听你爸说,想留你在家,没几个钱是行不通的。要建房子还要下聘礼,按现在风俗,招上门女婿就等于是娶个媳妇,那得十来万啊。”
“王婶,我爸跟你说了吗?你看我也老大不小了,再过几年,恐怕出嫁都是个问题。”
“话不能这么说,女的七老八十都会有人要。不过,想找户好人家怕是有些困难。回头我给你留意一下,看看能不能有个着落。”
江彩云谢过了王婶,就一个人回了清冷的家。晚上睡在被窝里的时候,手脚很长时间都是冰凉冰凉的。她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,一直在想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。小时候母亲的呼唤,父亲的宠爱,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远离了自己。难道这就是成长需要付出的代价吗?
可是没有谁能够拒绝长大。还有儿时的好友,长大后的闺蜜江小蝶,过一个年,谁也没有理会谁。或许是她的手机一直无法开机,江小蝶就是打电话来也无法接到。江彩云在那一刻忽然发现自己有些东西还是很在乎的,比如和江小蝶的友谊。
与江小蝶分开已经有了三年,记得当时她说要去旅游,结果半个月后去了刘大海所在的城市太原,就再也没有回来过。
江小蝶去太原之前的心情是复杂的,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对那些昔日的冲动。只能说是冲动,说爱情未免有点太过牵强。刘大海大学毕业后就找了份大学任教的工作,算是四平八稳的人生。他在火车站接到了风尘仆仆的江小蝶,在见到江小蝶的那一刹那,刘大海的心情是复杂的。江小蝶还是那么美,这么多年不见,更添了几许成熟女人的风韵。
江小蝶这么多年在外面混,对于她来说,一般的见面礼就是拥抱。在她张开双手扑向刘大海的时候,刘大海身子微微一歪,江小蝶就扑了一个空。
江小蝶的脸像煮熟了的茄子一样,半青不紫的。
“你电话里说得那么动听,说让我来,你仍然想我,连一个拥抱都承受不了吗?”江小蝶面带讽刺地说。
“小蝶,这大庭广众的,多不雅观啊。”刘大海扶了扶深度近视眼镜,有些难为情地说。
“什么年代了,你还这么迂腐。别找借口了,你就是让我来接受你的羞辱吗?”
正说话间,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子走了过来,挽过刘大海的胳膊,温柔地说:“大海,你怎么不拉上我,走得这么急匆匆的,果然有事情瞒着我呀。来来,这位美女,我和我们家大海一起为你接风洗尘。”
刘大海扬起手就给了那女人一巴掌,那女人就哭得唏里哗啦的,声泪俱下地控诉着:“你这个没良心的,想不到你这么无耻下流。”
“你千不该万不该竟然这样跟踪我,你觉得我活在你的监视下会有快乐可言吗?”
“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干了什么缺德事,现在果然狐狸尾巴露出来了,追求我的时候甜言蜜语,恨不得将天下所的的好话都一次说尽,早知道你现在像个木头人似的不解风情,我当初就应该早早地离你而去也不至于现在这么痛苦。”
“你痛苦吗?现在离去也还来得及。”刘大海回过头看着江小蝶,眼睛里尽是幽怨。这是男人一般不会出现的表情。江小蝶想,这个男人,应该有非常严重的气管炎了。
“你这没良心的,孩子都两岁了,你让我到哪里去,告诉你,我这辈子,生是你的人,死是你的鬼。”
刘大海沉默着。天与地都沉默着。
江小蝶冷笑一声,头也不回地走了。许多事情,没必要再纠缠。就当是自己来太原旅游一次吧,去看看晋祠,看看太原不一样的天空,也不枉费她几天几夜的奔波劳累。
男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,总想着吃着碗里的,看着锅里的。就算他刘大海想重拾旧情,那又怎么样呢?一个有妇之夫,拖儿带口的,除了暧昧,就只剩下那些无休无止的痛苦。
江小蝶回到广州以后,以火箭一样的速度跟着一个台湾佬去了新加坡,连江彩云也没来得及见上一面。偶尔她也会来个电话问候一下江彩云,大部分时间是无言的。
这些年她到底过得好不好,大概只有她自己能够知道。或许去异国他乡,看不一样的风景,见不一样的人,心情会自然而然地好起来吧。
但愿如此吧,但愿。